北念

【独步凌霄】天上人间（1）

简介：瞎写。

00

 

我第一次遇见她的第20个小时，我就知道，她注定会是我的女孩。

 

她留着利落却柔软的短发，微风吹不到，阳光却可以轻易晒得暖洋洋的。她的嘴角有两个梨涡，笑起来仿佛这世间的所有美好都落入了这小小漩涡。

 

我从未见过她这般的人。坚定又敏感，温和又暴烈。如夏花充沛热烈的盛放，如冬雪明净浩大的飞扬。

 

在我来不及挣扎之前，我已经出于本能般地，不需要任何理由地，爱上了她。

 

我最喜欢的是她的眼睛，因为那里时常迸发出的独一无二的光采，那是李进步看段霄的眼神。

 

茫茫的白雪中，我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小小喜悦靠坐在她的身旁，眩惑的日落下，我们手拉着手在陌生的街巷奔跑，五月极光在我们看不见的身后闪耀，蒸腾的河水旁，她盯着我眼中坚定的雀跃红着脸轻轻微笑。

 

她脖子上戴着我为她打磨的专属极光项链，我手腕上戴着她亲手编织的青色手链。

 

我说要做她的极光，帮她实现所有愿望。

 

可她不知道，她已经成为我的整个世界，只要她在我身边，我便没有任何愿望。

 

她细腻的手，她柔软的唇，她明亮的眼，字字句句，都不能忘 。

 

 

我爱你，我知道我会永远爱你，直到身躯腐烂，直到灵魂消亡。

 

我仍会爱你。

 

谁都不好使。

 

 

对了，她有一个特别特别好听的名字，李进步。

 

千万不能忘。

 

 

夜色一点点侵吞了最后一丝光明，幽深尽头有极光升起。

 

天空中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。

 

段霄抬起头，看到远处青虹相间的光冕，微微出神。

 

他在这里的第一百……或者第两百天又过去了。起先他还在雪地上记着数，日落伴着雪落。但后来他发现，没有任何参照，他无法确定这里“白天”抑或“黑夜”的长短。

 

他无法判断这风从哪里来，又往哪里去。也不知道为何夜夜有极光升起，落下白雪皑皑。

 

在这个空间里，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雪地上，时间与空间没有任何意义，物质也没有任何意义。

 

他把仍沾着雪花的通红手指缩回白色羽绒服的袖口，活动了下冻麻的双腿，站了起来。

 

他感到有些冷。

 

他只能感受到冷。

 

 

刚刚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结束自己的“生命”以解脱。比如把自己整个埋进这厚不见底的雪地。

 

软绵绵的雪钻入他的眼睛、耳朵、嘴巴和鼻子，慢慢地，尖锐的痛撕开了他的心脏，从肺部的裂缝涌入，刺骨的冷填满了他的五脏六腑。最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。

 

直到，脑海中一片黑压压的麻木。

 

不剩任何感觉。

 

当段霄再一次睁眼，便又是暖阳在照着了。沉甸甸的雪已经消失，连身上的羽绒服都再次变得干燥又温暖，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他躺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，倏然发觉，明明应该还是不久前的刻骨铭心的窒息感，却像隔了一层薄雾一般，又已经离他越来越远。

 

他叹了口气，开始给自己挖一个更深的坑。

 

只有这样濒死的感觉能让他知道，自己还活着。

 

 

 

可自己真的是活着吗，段霄其实不太清楚。

 

活着是什么感觉，已经太过模糊。可他好像也无法死去。

 

孤独其实是最难挨的，那种冷才是深入骨髓。

 

是啊，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空间里，他唯一可以感受到的，只有冷。

 

可他还想记得。

 

段霄知道，当一夜风雪过去，雪地上他书写的这一切都会被干净地抹去。而他会在阳光照下来的时候，全部用手指重新描绘一遍——只有自己的手指，找不到其他任何工具。

 

也许有一天，这连绵的风雪会把他心上的一切也抹去。

 

可是他不能忘啊，段霄想。

 

他挣扎着想要留下的东西，是他仅剩的全部，是他存在的意义。他的女孩，他和他的女孩。

 

雪越下越大。

 

段霄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句"李进步，千万不能忘"，转身缓缓往回走。

 

 

01

 

 

雪越下越大。

 

李进步眯着眼，大雪纷飞中她看见了那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。

 

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羽绒服，毛茸茸的发顶落了一层雪花，

 

"段霄！"

 

那身影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

日落伴着雪落。她看着他在雪地上不停地写着什么，她看着他把自己埋进雪里，仿佛有千钧之力压住了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。她看着他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极光，五色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流动，记忆中那双明亮的眼，只余灰败。

 

"李进步……"

 

"段霄！我在这里，段霄！"

 

她向他拼命跑去，用尽所有力气呐喊着，却看他孤独的背影，在漫天的白雪中，离她越来越远，直到化成了天边的一点雪花。

 

李进步大口喘息着，却发觉风雪裹得越来越紧。她渐渐呼吸困难了起来。

 

她感到有些冷。

 

她只能感受到冷。

 

软绵绵的雪钻入她的眼睛、耳朵、嘴巴和鼻子，慢慢地，尖锐的痛撕开了她的心脏，从肺部的裂缝涌入，刺骨的冷填满了她的五脏六腑。最后是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。

 

直到，脑海中一片黑压压的麻木。

 

不剩任何感觉。

 

 

 

李进步在黑暗中睁开眼，望着头顶熟悉的天花板，久久无法回神。

 

零碎的白色月光穿过格子窗帘落了进来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她坐起身，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，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子上的项链。

 

精心打磨的石头在淡淡月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光影。

 

她惶然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。

 

又是这个梦。她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

李进步跳下床，洗去满脸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水渍。

 

她躺回床上，尝试再次入睡。

 

 

02

 

 

1999年冬天的那一场雪，是落在李进步生命中最大的一场雪。

 

位于入海口的金海四季如春，下雪天实在少见的很。这里的气候永远湿润温暖，李进步衣柜里连羽绒服都没有一件。

 

可在见过那样的雪景之后，没有人不会念念不忘吧。她想。

 

在遇见过那样的人之后，她怎么可能忘记呢。

 

她不会忘，但会努力接受。如果是她料想到的，那样的结局的话。

 

她的男孩，温柔，勇敢，善良，坚定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。

 

她的男孩，细致，热心，有担当，有热血，合该拥有这世间的一切美好。

 

他会拥有珍贵的朋友，实现美好的梦想，被无穷无尽的快乐围绕。

 

他合该拥有完整又圆满的人生。

 

纵使没有她。

 

而李进步一无是处的人生中曾照进来一束光。当光芒不再，她也会守着他留给她的余温，努力继续生活——

 

但不是现在这样。

 

她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她，段霄根本不存在。

 

他从未存在。他只是她的一场梦，甚至是一个臆想。

 

李进步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后脖颈的感觉。

 

怎么可能是假的呢。

 

她见过他的泪，她擦过他的汗，她描绘过他的眉，她迷失在他举世无双的纯净笑眼。如春风，如暖日，红霞融掉白雪。

 

段霄是她此生唯一的，活生生的，最明亮的美好。

 

还有此刻她脖子上戴着的，她的专属极光。

 

还有夜夜不断的梦。

 

她所经历的一切的意义究竟是什么，那个所谓的神秘人是谁。李进步越想越憋屈。

 

她想拿书抽他。

 

 

 

她的视线被一片从窗户外面伸进来的，绿的发油的叶子吸引，金海万年不变的阳光在上面跳跃出温暖的步伐。

 

可她感觉到，心里有一场雪落得越来越紧，熟悉的刺痛从心脏开始渗透，冷得很。

 

 

"李进步，这道题你来回答一下。"

 

李进步条件反射般望向讲台上的老师，慢慢站了起来。

 

"嗯……1999年澳门回归？"

 

全班哄笑。

 

"我想那一定是某道题的答案，"新来的老师扶了扶温柔的镜框，"不过我问的是三角形的面积。"

 

 

03

 

 

"小姑娘，又来啦，今天也是看物理学？"

 

"嗯。"

 

李进步笑笑，放下书包，走向那一排排书架。

 

时空隧道，平行世界。李进步读遍科幻小说无果，只好硬着头皮研究起了天文物理学。

 

她不会放弃。她知道段霄是真的。她就是知道。因为夜夜梦中他的背影，因为天天心上她的极光。

 

段霄啊，再找不到你，我都要成为物理学家了。

 

李进步微叹了口气，今天看什么呢。

 

《天上人间》

 

她目光微滞，心头一跳。

 

"天上人间，如果真值得歌颂，也是因为有你，才会变得闹哄哄。"

 

他的每一句话，在夜夜梦回中她都要倒背如流了。

 

李进步带着些许好奇，把这本在角落里落灰的书从书架上抽出。顶着一个扑面而来浓浓小言味的名字，和周围的《物理学的进化》《相对论》等放在一起，未免惹眼了些。

 

它居然真的是一本论证时空隧道理论的书。李进步压下心头的微微颤动，硬着头皮粗粗看过大半本深奥晦涩的符号和公式。这不是她第一次看时空隧道理论相关的书，但在翻到这本最后的尾声时，她看到了一个险些令她窒息的假想。

 

"不同的时空之间，可能还存在另一个恒定的时空……暂且叫它‘缝隙’，可能是中转站，也可能是时空穿梭的终点……"

 

"……而这‘缝隙’极有可能与时空中人的梦境有交叉点……毕竟有研究提出，梦境也可能是一个时空。"

 

李进步的心狂跳不止，耳边风雪呼啸。

 

她啪的一声合上书，盯住封面上的作者：

 

梧桐。

 

 

04

 

 

曾经李进步最大的愿望是要自由。要独立。如今走过那一遭，这些却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。

 

那现在什么是重要的呢，李进步常常出神。好像生活都空了一般，做任何事情，和所有人相处，都隔了灰蒙蒙的一层——这话是李青桐对她说的。

 

当然李青桐说不出这么文艺的话，大意就是她有些担心李进步时常恍惚的状态。李进步不置可否，最近她找到了一件让她提起精神的事情——那本《天上人间》。可惜她花了一番精力研究，又通过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打听书的作者信息，终究一无所获。

 

“复旦大学出版社”

 

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。

 

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啊，李进步左想右想。就是想再见他一面。

 

一面就好。

 

春日融融，阳光照在脸上，李进步深呼了一口气，压下心口漫上来的寒意。

 

 

 

05

 

 

李青桐推门进来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。

 

李进步的眼睛无意识地落在某个地方，一边手摩挲着脖子上的那个项链。李青桐站在门口，竟已能感受到她身上丝丝冰凉气息。

 

距离从李进步那一次离家出走在桑拿会所晕倒后醒来，已经过去半年了。李青桐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，是因为自那之后李进步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——她每天晚上回到家就能吃到李进步做的饭，到了周末李进步会主动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。在学校里，上课不再迟到，不再拒绝参加集体活动，甚至交到了一些朋友。最重要的是，李进步再没有和她吵过架。这半年来李进步对她露出的笑容比过去十七年加起来的都多。

 

“妈，你回来啦。饭都好了，就等你了。”

 

李进步终于注意到盯着她许久的李青桐，对着她温和地笑了一下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李青桐的错觉。

 

“进步啊，”李青桐小心地组织着措辞。她知道自己从前在与女儿交流方面犯了很多错误。

 

“你是不是……”

 

“咦，陈君何没和你一起回来吗？”李进步打断她，冲她露出一个狡黠地微笑。

 

李青桐面上微微一红，心底微叹了口气，“他今天还有事没忙完，晚点回来。待会儿我给他送点饭去。”

 

这孩子一直都这么聪明，这么敏感。李青桐看着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了，笑容也变多了，她应该是很高兴的。可粗心如李青桐，她也是这世上最了解李进步的人。她轻易便能看出，李进步如常的笑眼里，分明厚厚得冻结了一层什么。

 

还有那个半年前随李进步突然出现，之后她便从不离身的项链。

 

她欣慰于李进步的成熟懂事，但却心疼她眼底隐藏的，她这个成年人也无法解读的冰凉。

 

从前的李进步面上虽冷心却不羁。现在她的笑意也好怒气也罢，均在到达心底之前便消散了。

 

有时，她像是被困住了。有时她又给她一种几乎随时会飘走的感觉。

 

李青桐甩甩头，试图把这个夸张可怕的想法抛掉。

 

 

 

李进步看着李青桐脸上未散的红晕，不禁唏嘘。那些旧时光里的人，那些注定要远走高飞的人，都已经在各自的结局里，过上了平凡又安稳的生活。

 

只有他。

 

“妈，我想考复旦。”

 

李进步看着李青桐明显愣了一下，随即立马点点头，“能行啊，挺好。那你现在可得努把力了，有个目标是好事……”

 

她低头扒拉碗里的米饭，风雪交加中有个声音似乎在喊：去吧，否则你会后悔。

 

 

 

06

 

 

李进步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录取通知书的。

 

又是十八岁啊。算上在过去的四年多时光，她恍然发觉自己已是比当年李青桐生她时还要大的年纪。

 

她想起不久前李青桐送她上大学时，哭得鼻涕眼泪抹了陈君何一袖子。陈君何早翻起了白眼，一手却把怀里的哭抽了的泪人搂得紧紧的。

 

“哭啥哭，学校离家里总共也隔不了几个区，想闺女了我随时骑摩托带着你嗖一下就去了。”

 

李青桐一把睁开他，“……你懂啥，合着不是你闺女你不心疼啊……”

 

陈君何在李青桐看不见的身后冲李进步做了个鬼脸，白眼翻上了天。

 

李进步红了眼抱住李青桐，难得发自内心的笑开，“妈，我你就放心吧。你可要好好的。”

 

她望向陈君何，好似又在穿过他看向另一个人。

 

“……爸，李青桐可就交给你了。你照顾好她，你们都要好好的。”

 

陈君何被她这一声爸激得生晃了一下。他眯了眯眼迎向她的目光，好似心照不宣的老友。

 

“放心，你妈在我这绝对没问题。”

 

“你照顾好自己，有什么事千万吱声。”

 

李进步听完转身上了车，没有回头。

 

”走了。“

 

现在该她去寻找他的结局，还有她自己的结局了。

 

 

 

07

 

 

李进步发现有人跟着她。

 

开学后，她抱着那本书四处打听，往返于与学校一路之隔的经世书店和学校里的图书馆。她出示了学生证才被告知，这本《天上人间》是遗失的馆藏孤本，而由于系统更新的漏洞，遗失许久了的书本信息需要时间查询。

 

而与此同时，李进步可以确定，跟踪她的那人似乎也在等待某个时机。

 

一个星期过去，就在李进步快要报警的边缘，那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。

 

“你好，你是李进步吧。”

 

面前穿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向李进步伸出手，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。

 

李进步打量着他两鬓的白色和眼角的细纹，没有动。她盯着他莫名熟悉的眉眼，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闪过。

 

“你是谁，找我干什么。”

 

她语气平平，并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。

 

而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打乱了李进步的所有防线。

 

“你是不是在找段霄。”

 

李进步只觉脊背一凉，手心开始出汗。

 

“你知道段霄？”

 

话问出口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。她突然记起，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在别人面前提过这个名字了。

 

“你跟我去一个地方，你就都明白了。”

 

李进步知道，相信路旁一个对她企图不明的陌生男人的话，是一个荒谬至极的选择。

 

她的脑子混沌了一瞬，风雪交加中有个声音似乎在喊：去吧，否则你会后悔。

 

 

 

08

 

 

 

尽管一路上李进步已经做了一万种心理建设，当她看到“金海市疗养院”几个大字的时候，整个人还是懵了一瞬。

 

她跟着那男人上楼，登记，最后来到了一个病房门前。

 

门口长椅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，看到李进步走过来，慢慢站起了身。男人冲她点点头，转头看向李进步，示意她开门进去。

 

李进步走到门前，发现自己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抖个不停。

 

推开门的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。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她下意识地闭了眼。

 

屋子里的男孩听到动静回头，一双眼望向她，咧嘴笑开。

 

李进步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。记忆中，他的眼睛也是明亮又干净，但更多的是坚定，让人看了心生希望。也不同于梦中他那双灰暗得快要溢出来的眼睛，干净却空洞。

 

只有纯粹。李进步此刻面前的他眼中，是纯粹的明亮。

 

空无一物的明亮。

 

他没有发现她的异常，继续傻笑着，亮出李进步十里开外就能看到的那一口明亮白牙。

 

李进步一时忘了所有动作，甚至忘了心应该怎么跳动。

 

她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，止住双腿的颤抖，慢慢走向他。

 

她撇了撇嘴，想回他一个微笑，泪却先落了下来。

 

“咦，你怎么哭了……”

 

他好看的眉眼皱成了一团，抬起一只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，却终究没有碰到她的脸。

 

他那熟悉的温热手指离她的鼻尖只有寸余。李进步心中的雪山轰然崩塌，有碎片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。

 

 

泪眼朦胧中，李进步瞥见了他病号服胸口处的姓名，

 

 

 

周 彦 辰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–TBC–